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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啄木鸟》2023年第12期|王韶山:范公堤的薪火

时间:2024-01-18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王韶山 点击:

在我的家乡黄海边,有条亘古绵长的范公堤。

范公堤将乡土分成了两大区域,大家习惯分别称为堤东、堤西,堤东人、堤西人。

堤东是沙土,有广袤的滩涂湿地、森林植被,盛产玉米、黄豆、花生、棉花、蚕桑、银杏、西瓜和柿子,且有一些小河,蜿蜒至海边,河中芦柴茂密、藻荇纵横。

堤西是黏土,稻花飘香,麦浪翻滚。那鱼塘、虾塘、蟹塘,以及长满菱角、荷藕、荸荠的池塘,星罗棋布,仿佛一面面镜子镶嵌在绿野,熠熠闪光。

“拾青闲步兴从容,情景无涯忆范公。柳眼凝烟眠晓日,桃腮含雨笑春风。四围碧水空濛里,十里青芜杳霭中……”这是清朝诗人高岑的《范堤烟雨》,我上学时背过的古诗,至今仍如漆一般烙在我的心窝。

家乡这条依偎黄海之滨、绵延700多里的范公堤,相传乃宋仁宗天圣元年(1023年),北宋名将范仲淹在东台做盐官时主持修建。这里的潮水“远听若天崩,横来如斧戕”,海边的农田、农宅,动辄被海水涌灌,十年九灾,望着海潮过后野鹤凄唳、民不聊生的景象,“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多次含泪上书朝廷。他被任命为当地县令后,遂带领数以万计的家乡父老,以东台为中心地带,北至盐城的阜宁、盐渎,南至南通的海安、如皋、掘港、启东的吕四港,修筑了一条漫长的阻挡海水的“捍海堰”,并在千里堤坝东侧,修建了七十余座报警用的烟墩(又名“烽火墩”)、一百余座供人躲避涨潮的潮墩(又称“救人墩”)。然而,这条海堤修好后,东台沿海一带潮汐多变,无风也起三尺浪,堤坝屡遭洪水冲击而塌陷。范仲淹苦苦思索,于是带领一帮能工巧匠,试着用柳篓、蒲包装土夯实坝基,这法子还真灵,这段堤坝变得愈来愈坚固了。后来,当地政府和百姓为纪念范仲淹的功德,将这条反复修筑的“捍海长堤”命名为范公堤。

宛如巨龙横卧的范公堤,海水盐卤浸泡过,战争的烽火熏染过,但始终回荡着一股英雄气。

一寸海堤一寸血。生于斯长于斯的范公堤人民,自古以来就有一种刻在民族基因里的特质,那就是匹夫的侠肝义胆,扛枪保国的大义凛然,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我曾拜访过有关部门,迄今,仅盐城地区的红色遗址就达二百四十余处,以烈士名字命名的乡镇、村庄有一百二十多个。譬如,叶挺曾在盐城的新四军军部当过军长,他乘飞机不幸遇难后,在当地人民的请求下,经苏皖边区政府批准,盐城曾先后改名为叶挺县、叶挺市。大丰境内的方强镇、方强农场,其名字起源也是烈士。方强为黄埔军校生,曾在郭沫若组织的战地服务团当过团长,他从苏南到盐阜地区从事抗战宣传工作,被捕后誓死不屈,惨遭日伪军活埋。东台境内有个五烈镇,是以唐学海、陈维仁、许文华、孙保民和李有存五名烈士命名的,几位烈士曾在抗战时期分别当过民兵大队队长、游击队队长、武工队队长等,都惨死在日寇的屠刀下,他们皆是范公堤上的杀敌英雄。如今,徜徉在这些以烈士命名的地方,聆听那些衣冠冢、“无头将军”、众战士尸骸合葬的壮烈事迹,我时常在想,范公堤不仅仅是一个堤,它更是一种不屈精神的象征,一种红色血脉的延伸。

那天,天空湛蓝,云朵如絮,我是怀揣着一颗虔敬的心走进“五条岭”的。这个静谧、肃穆的五条岭烈士陵园,位于盐城南郊,乃范公堤众多英烈长眠之地,有三千多位将士长眠于此。这里原为五条烈士尸骨层层叠加而隆起的一米多高的土岭,后来,因长年累月的雨雪侵蚀,坟墓塌陷,露出不少白骨,荒芜的墓穴里蛇鼠乱蹿。“他们牺牲时大都是十来岁、二十出头的娃娃兵,我们不能让这些孩子的魂灵得不到安息啊。”面容清癯、人却很精神的守墓人卞康全介绍,当年,他的爷爷带着父亲含着眼泪请缨,父子俩拿着铁锹等工具,小心翼翼地,一年又一年,不间断地拾掇、整修这些烈士的墓廓。后来,当地政府出资重新修缮了五条岭烈士陵园,且陆续建了纪念亭、纪念碑、纪念馆等。现在,卞康全已完全接过了爷爷卞德容、父亲卞华传下来的守墓接力棒,他还叮嘱在外当兵的儿子,希望儿子将来也能把守陵的活儿继续干下去。更令人欣慰的是,一家三代人七十余年的陵园坚守,以及大量信函查询、DNA技术支持,越来越多的无名烈士找回了自己的名字,找到了自己的亲人。与卞康全闲聊间,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份纸张皱褶的人名册,指着那些打着勾勾的名字说,这些都是找到家对上号、有亲人来祭拜的烈士,加起来有四百多人啊。望着这些手印斑斑、页角翻卷的烈士名册,望着这些坟茔上恣意生长、繁茂成墙的茅草,以及凄美草木间穿梭的鸟儿、蹁跹飞舞的蝴蝶,我寻思着,这些羽翼斑斓、舞姿翩跹的小鸟和蝴蝶,是否就是这些烈士的化身呢?

残阳如血。范公堤的硝烟、马蹄声虽然已远,但又似乎犹在眼前,犹在耳畔。不是吗?“江淮英杰,卫国干成”的盐城新四军纪念馆,如皋的红十四军纪念馆,海安的苏中七战七捷纪念馆,有粟裕将军墓地的东台三仓烈士陵园,“冰雕连”副连长王永和的夏灶村老家,“断头将军”陈中柱的掩埋地西仓桥,梁垛镇的卢秉枢烈士故居,八路军、新四军的会师地白驹狮子口,有“红帆船”、“海防团”等抗战故事的中国海军的起锚地——弶港,每次走近这些地方,我总会心起波澜,肃然起敬。当年那些“一腔热血去,马革裹尸还”的战士,鲜活的躯体虽然不见了,但他们的功绩不会被磨灭,他们的英魂也始终萦绕在家乡这片热土上。

“黄沙百战穿金甲”。老一辈驰骋疆场打下的江山,如今戍守的军警战士也都是出色的,可谓不辱使命。有一年,阜宁、射阳一带遭受特大龙卷风袭击,风力超过17级,树木被连根拔起,大量民宅倒塌,好多人被埋在废墟里。揪心啊!在第一时间,我们的子弟兵、公安、消防、武警几乎齐刷刷冲了上去,他们争分夺秒地与死神赛跑。救援中,大部分废墟没有使用大型机械,因担心使用机械会造成二次伤害,不方便开展救援工作,战士们匍匐在楼板间、木梁下、瓦砾里,硬生生用双手去扒,用肩膀去扛,拼命从废墟里救出了数以百计的人。这次救援行动,令不少军警战士的手脚、臂膀等留下了累累伤痕,成为他们热血青春的印记。

范公堤是有风骨的,是有堤魂的。我曾在一些公安机关单位出差,有幸接触过不少藏蓝英雄,这些逆行者无所惧的样子,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譬如,盐阜警官陆立海,在现场抓捕犯罪嫌疑人时,被歹徒用尖刀扎伤了胸腔和股动脉,喷涌的热血很快染红了警服,可他却揪住歹徒不松手,歹徒挣脱了,他又拼命去追,鲜血洒了一路。我曾问过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一条命、差点儿就成为烈士的陆警官,你当时不怕死吗?他回答,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说不怕死那是假的,何况我上有老下有小。但我穿上了这身警服,关键时刻就不能腿软啊,不能让那些坏怂小瞧了咱。那位二十多年用坏八根拐杖的警官孙益海,当年在收缴非法枪械时被火药枪打伤了腿,左腿高位截肢的他,体内仍有三十多颗钢珠弹无法取出,且每个月他都要到医院做一次尿道扩张手术,那种痛苦的滋味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但即使这样,他仍像犟牛似的在辖区的小路上一瘸一拐地奔波着。还有,那个曾在中央警卫团当过兵、被誉为“神捕”的交警朱勇,逮逃犯、查假牌假证颇有一套手段,数十载下来硕果累累,因此他被评上了“二级英模”,可如今患有心脏病等疾患的他,仍揽着自己的“瓷器活儿”不放。我曾劝他歇歇,身体要紧,他答道,你看我像闲得下来的人吗?没法子啊,看到那些逃犯、假车牌在眼前晃悠,我的手心就痒痒啊。

“烟火三百里,灶煎满天星。”

范公堤乃淮盐淮剧的发源地,亦是育人铸魂的摇篮。那些如春笋般由范公堤走出来的将才、翘楚,对家乡人来说亦是莫大的荣耀与鼓舞。

譬如,民族英雄陆秀夫,实业救国的张謇,“西溪三杰”晏殊、吕夷简、范仲淹,“盐城二乔”胡乔木、乔冠华,以及“刑侦博士”李昌钰、“淮剧传承人”裔小萍等,家乡人对他们是情有独钟的。故土在,魂不灭。我曾拜谒过位于盐城蟒蛇河畔的胡乔木故居、盐淮公路边的乔冠华故居,看到那些古色古香的龙脊花墙、格栅门窗和翠竹摇曳、鸟儿嬉闹的“忆乔亭”,看到那些像老人般伫立在院落的银杏、榆树、榉树、桂花树,看到那书斋里纸页发黄、吸引人目光的《胡乔木文集》、《人比月光更美丽》、《从战争到和平》、《从慕尼黑到敦刻尔克》、《向着宽阔光明的地方》等书籍,想想物是人非,叫人感怀。“勿因位尊沾自喜,任重岂可忘乡梓。娘亲教我时谨慎,万变不离农家子。”流连“中共中央第一支笔”胡乔木和外交家乔冠华的桑梓之地,我的脑海总是浮现出盐城籍“布衣将军”周克玉写的这首《乡音》,更想起东台籍将军何卫东故乡行的话语,“作为家乡游子,我始终忘不了黄海之滨的这片热土,忘不了老区百姓的淳朴厚道,忘不了老家的‘麦嫩嫩’、玉米糁儿粥……”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大家一定都听过这首激情澎湃的老歌吧?对了,它的词作者是麻扶摇,作曲者则是从范公堤走出的东台籍音乐家周巍峙。当年他趴在煤油灯下创作了这首《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那跳动的音符像熊熊燃烧的火把似的,激励了千千万万将士的斗志。如今斯人已逝,镌刻在东台明清街照壁上的这首歌,与周巍峙和他的歌唱家夫人王昆一起,仍活在家乡人的心里。我犹记那年潇潇春雨后的晴天,周巍峙、王昆夫妇重游了东台老街巷、“周巍峙王昆艺术馆”等地方后,高兴极了,他俩在石榴花开、蔷薇如瀑的青石板古道上,束着红绸带,钻进挑花担的人群,一边扭着腰肢一边哼唱着,那撒欢儿的劲儿就像老顽童似的,脸上都乐开了花,也让围观者笑弯了腰。我难忘那个雪花飘舞的冬夜,中国东方演艺集团(原中央歌舞团、东方歌舞团合并)在东台王昆大剧院举办“巍巍昆仑——百年巍峙、永远的王昆音乐会”的情景,整个剧院里座无虚席,连阶梯过道都加了凳子,台上演出精彩异常,台下一直沸腾着。其实,建院馆也好,开音乐会也罢,所有这些,都是对周巍峙、王昆这样的文艺伉俪最好的怀念。

生于斯长于斯长眠于斯,古老范公堤的那种底蕴、那种乡愁是浓得化不开的。那天,我陪远方亲戚在范公堤沿线的老204国道、通榆河和串场河一带,轻松愉悦地逛了好多地方。在东台步行街的“名人大观”亭阁,在北海大桥一侧的“名人碑林”,望着镌刻着“布衣诗人”吴嘉纪、“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水利学家冯道立、新闻学家戈公振、翻译家戈宝权、画家戈湘岚(与徐悲鸿齐名,有“北徐南戈”之美誉)等众多家乡名人的石碑、石匾,我想,竖这些纪念碑、建这些纪念亭的人,也是功德无量的。我在修葺过的翠竹摇曳的戈公振故居,望着栩栩如生的汉白玉雕像,望着门前照壁上镌刻的“我是中国人”(沈钧儒题字)这五个遒劲的大字,不禁思绪万千。出生于书香门第的戈公振,少小离家,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供职于上海《申报》和《时报》,他一生致力于抗日救国和民族振兴的宣传工作,并撰写过《中国报学史》、《新闻学撮要》等,乃我国新闻战线的先驱和奠基人。我联想起,某一年报刊大整顿,县市报几乎被砍光了,而老家的《东台日报》却神奇般地被保留下来。有人说,你们这是沾了“新闻巨擘”戈公振的光。而捧得鲁迅文学奖、回东台老家授课的作家鲁敏说,文学之水故乡来,其实,我们都是在家乡人文环境滋养下悄悄拔节生长的孩子,我的那些作品里也一直都有故乡的影子。

“性灵出万象,风骨超常伦。”家乡的范公堤可谓雕塑之故乡,不管是堤东还是堤西,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大大小小的雕塑甚多。譬如,“天下第一灶”头灶镇的老子雕像、盐鼎雕塑,东台中学的孔子、陶行知雕像,“苗木之乡”新街镇的张謇雕像,东台图书馆的艾青、戈宝权雕像,明清街的黄逸峰雕像,三仓烈士陵园的粟裕将军塑像,董永与七仙女文化园的“天仙配”雕塑,以及盐城新四军纪念馆的《铁军忠魂》、《陈毅托孤》,东台“双拥公园”的《盐碱地的“甜井”》等,这些或昂首阔步、或颔首凝眸、或威风凛凛、或深情款款、或群英荟萃的雕塑,皆是栩栩如生的,看一眼便会让人心生欢喜和钦佩。我知道,这些大小不等、形态各异的雕塑有不少都出自“写意雕塑之父”吴为山之手。树高千尺也忘不了根。吴为山的衣胞之地在小桥流水的东台市时堰镇,据当地老人讲,他打小就喜欢捏泥塑,哪怕夏天嬉水也能蹲在河岸边捏出几尊小动物来。光阴荏苒,嘉言懿行。曾在无锡工艺美校捏过“惠山泥人”,然后在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任教过的吴为山,靠一双手、一把刀,天赋加勤勉,创作出了不少优秀作品。如今,他的雕塑作品能装满一列火车,吴为山实乃地地道道的雕塑大师了,且当上了国家美术馆的馆长,但他的桑梓情怀依旧。在文化建设上家乡有啥事儿想请他帮忙,他也从不拿架子。有次故乡行,吴为山为自己创作的一尊新四军策马奔腾的“大马”雕塑揭幕,我看到银发飘飘的他乡音乡情甚浓,甭管与谁聊天,皆是满口的“东普”(东台普通话)。细瞧他略显粗糙的双手,右手大拇指因长期推捏泥塑都磨得有些变形了。揭幕仪式结束了,他仍瞅着自己精雕细琢的“孩子”,久久不愿离开。从他深情凝视的眼神里,你会发现,他的眼里发着光,闪烁着泪花。

绵延的范公堤,有血脉、有温度,有铁军荣光,亦有济世而温馨的人间烟火。

“君子于役,边陲之戍,戎装在身,使命在肩。”这是一位曾在北疆边陲数十载、现回到范公堤家乡的白发老兵,他的从军日记扉页上的话语。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那种赓续的红色基因,那种炽热的家国情怀,是浸润在范公堤的人民骨髓里的。在颁发“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的日子,我曾专门拜访过一些老英雄、忠勇忠烈之家。如盐城亭湖区的耄耋老人耿宏高,他家祖孙三代接力参军,军人出身的阜宁三灶镇的村支书仇刚掰着手指头说,他们仇家四代有六人参军,现在还有人在部队当兵。东台市新街镇有个“祖传参军”的王氏大家庭,堂兄堂弟甚多,有好几位分别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对越自卫反击战等,他们那些五颜六色的勋章、奖章集中起来,有一大摞。戎装虽卸,军魂犹在。坐在我眼前的这位满头华发的张罗宝先生,曾在“六月飞雪七月冰”的青藏高原戍边十年,虽然岁月的霜雪已掳走了他的青春,但那“高原红”的脸庞仍透着军人的精气神。作为格尔木某汽车团的老兵,他曾无数次奔波在青藏公路的“天路”上,动辄翻越海拔甚高的“生命禁区”唐古拉山脉(唐古拉山蒙语意为“雄鹰飞不过去的山”),其间,他遭遇过车祸、雪崩、特大冰雹,但他命大,每次都能死里逃生。男儿有泪不轻弹。聊起与他一起的老兵,有的把命丢在了雪域高原,有的拖着伤残之躯一瘸一拐归来,张罗宝说着说着就用手背擦起了泪水。我想,像张罗宝这种念念不忘生死战友的人,那种革命信仰,那种军旅情愫都是流淌在血液里的。

有一种温暖,是“戎耀今生”,是范公堤的军人流血流汗不流泪。你前方扛枪保国,我后方为你排忧解难,范公堤人民的那种“双拥”情怀由来已久。想当年,新四军、八路军战士在范公堤一带浴血奋战,苏北、苏中老区人民也是勒紧裤腰带,捐粮食、捐布匹,给前方将士纳布鞋、送烧饼。“吃菜要吃白菜心,当兵要当新四军”、“黄桥烧饼黄又黄哎,黄黄的烧饼慰劳忙……”这些脍炙人口、流传甚广的民谣、歌谣就诞生其间。如今跨入新时代,范公堤人民的革命传统仍没有丢。譬如转业、退役军人的安置,当地有关部门总是第一时间予以妥善安排。没编制给编制,没地方腾地方,各种招聘会也是越办越多。以“拥军模范城”东台为例子,有一年从城镇退伍兵中,东台市公安局一下子招录了近50名巡警。有位退役的志愿兵名叫赵昌国,在政府的帮助下,他领着一帮退役的战友,先是在海边乡镇搞了个垃圾中转站,又在城里成立了一个“兵创”物业公司,把一些老旧小区、后街后巷的旯旯旮旮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每逢开“双拥”现场会总少不了他,他俨然成了“香饽饽”。

范公堤的人民,对军人的尊崇是极高的。在盐阜老区有个习俗,凡是有家乡籍官兵立功了,政府便会制作金光闪闪的牌匾与立功喜报一块儿送至官兵家里。我记得救火英雄赵毅、射击高手曹波、舰载机飞行员徐爱平等人在部队荣立一等功后,他们所在家乡的部分政府干部敲着锣打着鼓,将鎏金的“一等功臣之家”牌匾分别挂在他们老家的墙上,并给其亲人披红戴花,递上“红包”,就像办喜事似的。在部队荣膺“金头盔”、“金飞镖”等殊荣的盐城籍烈士徐文,生前是空军特级飞行员,在一次试飞新机型时不幸壮烈牺牲。他的遗孀没有稳定工作,家庭颇为困难,当地政府以“不负英烈,特事特办”的拥军情怀,很快就将他遗孀的工作安排好了,此事还受到了全国双拥工作领导小组的表彰。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范公堤乃颜值甚高的斑斓之堤,那些“花瓣”、“鳞片”美丽异常。曾被团中央、民政部表彰的“东台义工联”,被国家卫健委等表彰的东台心连心志愿者协会,在数千人的志愿者队伍里,有退役军人,有退休工人,有警察、医生、教师,亦有老板、店主、打工仔,他们常年走巷串村,慰问孤寡老人、残疾人士,倾心帮助孤困儿童,热心向灾区捐款捐物,在田塍渠畔帮乡村百姓抢收抢种,可谓崇德扬善的“播种机”。刚大学毕业不久的陈晓明,其父为一造船厂老板,家庭条件不错,可他却“自讨苦吃”,执拗地要到西部黔东南山区支教,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他已在那儿成家、扎根了。生命如烛如蚕的头灶镇女子夏素红,是位双腿有残疾的乡镇报道组长,也是位收留三十多个留守孩子的“爱心妈妈”。尽管她的那本书《天使在人间》,内容写的是别人,其实她本人就是一位天使。当过海防民兵、打小就喜欢唱歌跳舞的渔妹子仙兰,是“红滩涂艺术团”的团长,唱跳了一辈子的她被查出患有癌症,可她不听劝,一直活跃在她心爱的乡村舞台上,直至突然倒下。还有,那个在黄海森林、条子泥湿地给鸮、隼、东方白鹳等安装了数百个人工鸟窝的弶港供电所,那个梁垛镇临塔村办的、弥漫着幸福味道的“长者食堂”(曾上央视新闻联播),那个曾参加过可可西里藏羚羊保护、汶川抗震救灾、武汉疫情防控等却不幸牺牲的盐城籍小伙子许鹏,那个献血、献骨髓(造血干细胞)上瘾,为此挽救过数条人命的东台警察卢从顺,那个跳进冰河中砸车救人、手腕尺动脉和肌腱都断裂了的好青年杨勇,那个做生意发财每年过年都会为村子里古稀老人发红包的老板孔祥东……这些范公堤的儿女,怎一个“好”字了得,用一些老者的话说,他们就是“活菩萨”啊!

“煮海为盐,且听古寺钟声,千载烟云归咫尺;揽春入赋,又踏西溪梅影,满城歌舞庆丰饶。”这是悬挂在东台西溪古城门上的一副对联。

那天是“文化和自然遗产日”,我手攥一份“水韵江苏·魅力非遗”字样的宣传单,乐颠颠地在范公堤广阔的“瑰宝地”走了整整一天。我走在充满生机活力的万鸟翔集、麋鹿飞奔的条子泥滩涂湿地上,来到唐朝开国元勋尉迟恭监造的“海春轩塔”,经过飞檐翘角、斗栱榫卯的宋城、梨木街、三相阁、晏溪书院、泰山护国禅寺,观看出土甚多石斧、玉凿、骨镞、陶鼎、陶盘和陶罐等工具的“开庄遗址”。我穿梭其间,或凝眸仰望,或眯着眼细瞅,咀嚼着、回味着,颇像喝了千年老窖的醇香美酒,总会咂出心灵的慰藉和浓浓的乡愁。

位于范公堤中央、“九坝十三巷七十二庙堂”的安丰古镇,有一千三百多年围海垒灶煮盐的历史。那些爬满苔藓、写满年轮的老树、老井、古戏台、盐课司、“圣土和韵”照壁,那些马头墙摇曳着瓦松的观音堂、吴氏宗祠、钱乾故居、鲍氏大楼,那些水面荷莲荡漾、掩映在芦苇荻花丛中的临水屋、石拱桥,每一帧都是古朴的美。踯躅在幽深的古巷里,凝视青石板闪光的抬盐巷、盐仓巷,嗅闻那木格雕花门窗溢出的鱼汤面、草庐烧饼的香气,倾听那庭院深处飘来的淮腔淮韵、古筝二胡的琴声,叫你挪不开双腿,让你的心儿都醉了。

古风流韵,匠心承袭。在范公堤上行走和凝望,那些诗意栖居、藏着惊艳的怡情古镇可谓不少,譬如东台的溱东、时堰,海安的曲塘、李堡,如皋的丁堰、白蒲,以及阜宁的喻口、大丰的草堰、泰州的姜堰、如东的栟茶、启东的吕四港……那些青砖黛瓦、四季飘香的酒坊、豆腐坊、麻油坊、烧饼店、卤肉店,那些巧夺天工的竹编、木雕、发绣、剪纸、灶画、葫芦画、麦秸画,以及划舟采莲藕、采菱角,摇橹小船儿鸬鹚捕鱼的画面……这些老作坊、老字号、老手艺,一代代的,也像薪火一般传承着。

“山因脊而雄,屋因梁而固。”范公堤历经沧桑,但它的人文底蕴却是丰沃的,它的脊梁和精神更是挺拔的,且闪耀着一种光泽,变成一种图腾。

范公堤的薪火生生不息。

王韶山,男,江苏盐城人,曾在哈尔滨某部服役,现为东台市公安局民警,一级警长,二等功臣,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从军、从警以来发表作品百余万字,有数篇作品获得过各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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