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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2022年第4期|杨典:素蒲团(节选)

时间:2023-04-27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杨典 点击:

编者说

六则笔记,六个故事,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有多少?山上的茅屋、裙子的褶皱、鞭策的陀螺、和尚的素蒲团、“七人同行”以及漂浮不定的乒乓球,隐藏着某种定律或者逻辑,唯有无极限的幻想,才能道出个所以然。

素蒲团

文| 杨典

……

素蒲团

满头大汗坐在一枚蒲团上的光头,是很不耐烦的。他之所以要无限忍受这独坐,只不过是为了发明一句烈火般的箴言。

制造箴言很难,因不仅须是前人从未说过、从未做过的,还须是不能被人理解的。一句完全不能被理解的话,还能算是箴言吗?这困惑让坐在蒲团上的光头常生放弃之念。可为了凌空说出一句具有毁灭性的金子般的语言,他几乎与过去所有人都断了交。这并非因光头不珍惜友谊,而是他想尽量回避生活习惯的影响。

绣满海棠图案的蒲团,斑斓得如一座柔软的困境,在慢慢地将光头吞掉。

“问题并不在于你的箴言是什么,而是你发明这箴言,究竟有何用呢?”天黑时,一个前来借蒲团打坐的邻居,擅自闯了进来,向光头发问道。

“箴言本来无用。但它必须存在,否则我就不能理解这个世界。”光头说,同时身体正瑟瑟发抖,缩成了卑鄙的一团。

“可你又说,你发明的箴言还必须是不能被人理解的。一句完全听不懂的话,怎么可能表达这个世界呢?”

“理解与否,得看能不能发生智力上的意外。”

“再意外,不仍属于这个世界吗?”

“不,箴言与世界,两者虽完全相等,但箴言总是会比世界多出一句话。”

“那是什么话呢?”邻居很好奇地追问。

“如果能说出来,你就能理解了,也就不是我的箴言了。”坐在蒲团上的光头,忽然站了起来,并弯腰掀开了蒲团表面的海棠图案。图案下,露出一个类似夹层的口袋。口袋里显得深不可测,在蒲草编织的圆形深渊中,澎湃着一圈圈黑色的波澜。口袋如张开的嘴在呼吸,吹拂着一股死老鼠般的腐烂臭味,还能听见似乎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从里面传来。口袋漆黑的尽头像是有间屋子,隐约透着一丝忽闪忽灭的灯光。屋子里放着办公桌、电脑、酒瓶、地球仪、档案柜、糖、梅花与一尊巨人雕塑,还有几个戴鸭舌帽的人在下盲棋。而整个蒲团的表面,则小如通往一座地窖的入口。

“怎么样,有兴趣跟我一起进夹层里去看看吗?”光头得意地问邻居。

“小小蒲团,如何能进出?”邻居惊道。

“进出不看成败,要看胆识。”

“您这是在戏弄我吧?”

“绝无戏言。”

“那我是头朝下栽进去,还是脚踩进去?”

“头也可、脚也可,头脚并用,五体投地亦可。”

听光头说得如此斩钉截铁,邻居便下意识地对着地上的蒲团比画起来。他带着怀疑,一会儿抬脚,一会儿倒立,一会转身,有时还想腾空跳起往口袋里冲,像个蹩脚的跳水运动员。他的每个动作,都引起了口袋里那些鸭舌帽者的注意。他们不时会回头看一看他,然后又在喧哗与嘲笑中转过脸去,继续下盲棋。轮番对弈的气氛很紧张,邻居不断改变动作的时间也延续得很长。也只有输了棋的某个鸭舌帽,才有时间一直朝蒲团之外看。

不过邻居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有些尴尬与客套,还有些恐惧。

“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只是来借蒲团的,并不想为这种不可能的小事情冒险。万一不小心摔伤了怎么办?”邻居悻悻地絮叨着,结束了一系列的姿势。

“怎么,你不是对那箴言很好奇吗?”

“那只是我这样的平庸之辈,一时不能理解你的想法嘛。可对这个夹层、这个洞、这个莫名其妙的入口,我可不敢太好奇了。”

“你这是话里有话呀。怎么,你是对我不满吗?”

“没有,只有一点最粗鄙的怀疑。”

“怀疑什么呢?”

“难道那口袋里面会有另一个世界吗?”

“我说过了,世界与箴言,两者完全相等。世界也包括任何一种‘另一个世界’。世界可以并排着无数种、无数个,但那多出来的箴言则只会有一句。”

“看来这蒲团夹层里,就是多出来的那句话喽?”

“不,夹层也是这个世界。至于多出来的那一句箴言,就在我们刚才的对话里。只是因你这个打酱油的家伙有太多的尴尬、客套与恐惧,又不敢进出,故始终不能发现而已。”

“刚才的对话里……哪一句?”

“哼,蒲团你可以拿走。反正你的世界也不过如此,借来借去。但那句话我可不能告诉你。如果告诉了你,就说明我的箴言还是可以被人理解的,不具备什么毁灭性。那将会比完全表达这个浅薄的世界更加让我丢脸。”说着,光头将斑斓漆黑的夹层合上,然后拿起蒲团来,慷慨地向邻居投了过去,砸到了对方脸上。望着邻居最后夹着油腻的蒲团,灰溜溜如逃亡者般仓皇离去的背影,光头残忍的嘴角上挂着一丝冷笑。

七人行

东瀛古代妖怪“七人同行”①,也叫“七人童子”,一般肉眼看不到,他们的形象可能是孩子的幽魂,也可能是行脚僧之亡灵。据说,有时可从牛腿间看到这七人,见者必死。耳朵会动的人与敏感的动物,也能透过幻象窥见他们的行踪。在过去的冲绳,还有一种妖怪干脆就叫“七”,或作“七恶魔”,则是可以像风一样出入门缝的幽灵,不过这个“七”是一位独行的妖怪,他与七人之间可能并无关系。七,在东方宗教里一直是最神秘的数字,而这个数字里最有意思的妖怪,还是“七人同行”。因这七个人出现时,都是结伴而行在森林、悬崖与海畔之间,不断穿梭徘徊,吸引前来结伴行脚者。如果路上有新人加入他们,那么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就可以被超度了。再来一个,又超度一个。如此类推,来一个,杀一个,队伍则始终保持着行色匆匆的七个人。如果不能完全诱杀七个人,那大家便都得不到超度。还有传闻说这七个人都是海上的溺死者,水鬼,故也称作“七人海角”之类。名称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让大家陆续都被超度,他们便需要合谋,陆续去杀死(这种超度是谋杀,还是来自另外的超自然力,并未有定论)一路上出现并加入他们队伍的新陌生人。于是,每次第八个人的出现,便成了大家集体的方向、愿景与一系列的犯罪可能,如:

一、大家以什么理由去杀害这个新出现的无辜者?

二、谋杀(超度)的手段具体是什么,众人合力将其推到大海中溺死吗?

三、如果半路上出现的人不止一个怎么办,会不会发生群殴?

四、一个新加入的人会有六次机会陆续看到前面同伴的死。轮到他自己死后,对其他六个人会没有怨恨吗?

五、当新死者达半数以上,他们之间是否会出现歧义?

六、当新死者(或新加入的人)多达六个,那唯一剩下的旧幽灵(或新死去的人)是否会成众矢之的?或者反之,提出对这种秩序的怀疑?

七、七人必须始终保持新旧交替,这是杀害还是救赎?

尽管有很多不解之谜,或传说有漏洞,不过集体七个人合谋杀死(或超度)一个,多数消灭少数,只为了换取其他多数的被超度,除了数字七的奥义之外,这里面的隐喻仍是具有荒谬性的。最吸引人的是,七个人之间竟会有一种黑暗的默契,即大家都要为了一个具体的个位数,容忍无限的数,以及陆续进入又陆续退出的空间,并且始终不发生任何排异反应。这似乎说明,无论后来加入“七人同行”者还有多少,他们可能都属于同一个零道德思维的世界,是同一种非原子的幽灵生物。他们的生与死之交换,都只是为了成就数学的神圣、数字的纯粹与严密逻辑分割中的不可冒犯的奇迹,而不只是为了证明恐惧。

①关于“七人同行”与“七”这些幽灵,多记载于水木茂《妖怪大全》与岛袋原七《山原的风俗》等书。但这里说的则是另外一种推理或心理本义。“七人同行”作为妖怪后来也常见于东瀛漫画,但黑泽明电影《七武士》是否也曾借鉴神话为祖本,或作为形式、数字与渊源之一,暂不得而知。

……

未完,全文见《花城》2022年第4期

杨典:七零后作家、古琴家、画家。主要出版作品有随笔杂文集《狂禅:“无门关”镜诠》《孤绝花》《肉体的文学史》《巨鲸》,短篇小说集《鬼斧集》《懒慢抄》《鹅笼记》,诗集《女史》《麻醉抄》《闲楼一诺》,以及古琴演奏专辑《移灯就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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