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兵退伍季，我无意中看到一个视频。这是新疆军区白哈巴北湾边防连，正在举行一个特殊的隆重仪式。连队官兵列队，一位一杠三星的军官致辞：“戍边八年，炎龙战蚊虫，斗酷暑，不言苦，不言累，在蚊虫王国，在额尔齐斯河畔，总有它的身影。炎龙，永远是北湾忠诚的一名战士。”随后，他提高声音：“现在我宣布，老兵炎龙今天退出现役。”接着，战士们给炎龙脖颈上披戴一朵带有“光荣”金色字样的大红花。

这里说的老兵“炎龙”，是在边防连正式服役的军犬。炎龙，在八个春秋里，跟随边防官兵巡逻七百余次，行走九千多公里，是连队服役时间最久、巡逻路程最长的功勋军犬！

宣布炎龙退役之后，两名士兵抬着用红布盖着的炎龙，与队列里的几条军犬一一告别。继而响起优美、动人的歌曲《驼铃》：“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

接着，驯导员牵着炎龙，登上巡逻艇，在额尔齐斯河畔巡逻了一程便上岸，到了具有地标意义的39号界碑区域，在士兵的协助下，握住炎龙的前爪，为界碑描红。回到营区，驯导员为炎龙准备了边防连的最后一顿大餐，它最爱吃的鸡肉和鸡蛋。当炎龙离队时，驯导员再次与它拥抱、抚摸它的头部，驯导员的眼角滚下了泪水。

看了这个视频，我心里为之一震，久久难以平静，而且反复看了好几遍。画面里官兵的身影、营区的标语、庄严的界碑、哨所的瞭望塔、静静的额尔齐斯河，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也勾起了我对边关北湾的思念！

北湾边防连，我先后去过两次。第一次是2006年10月，我同原所在单位军事医学科学院媒介生物学与防治研究专家，会同新疆军区疾控中心的同行一起去的。因北湾是“蚊虫王国”而出名，为解决北湾边防连官兵蚊虫侵害，经上级批准，已列入科技攻关项目。为此，科研人员多次来实地调研考察。这次，时值金秋，蚊虫高峰期已过。我们一行到达后，当日由连长杨全喜领路，士兵带着一条军犬，登上巡逻艇，沿着官兵经常巡逻的路线，从额尔齐斯河畔路段，至39号界碑区域。因国庆节刚过，我们借这个机会，带来事先准备好的红漆和笔，第一次为界碑描红，心中即刻产生神圣感。随之，我们穿越茂密的灌木丛林、芦苇，从原路返回。当时跟从的军犬，已记不清叫什么名字。毛发与炎龙相似，乌黑带有棕色，健壮勇猛，始终昂首，双耳耸立，目视前方。它有很强的服从指令意识，配合默契，反应机敏。但在眼眶眉骨间，有明显被蚊虫叮咬过的疤痕。

那时虽然不是蚊虫肆虐季节，但官兵们仍然谈蚊色变。这里与哈萨克斯坦相邻，是三大河流额尔齐斯河、喀啦苏河、阿拉克别克河的交汇处，水网密布，湿地辽阔，水草丰茂，灌木丛生，是蚊子、小咬（蚋）的滋生地，被称为世界四大蚊虫聚集地之一，每年六七八月是蚊虫活跃高峰期。“扎根蚊虫王国，不辱戍边使命”，是连队最响亮的口号，营门入口处的地面，用卵石垒成的大字“战蚊虫，履使命”格外醒目。我见连队养的猪，为躲避蚊子叮咬，全身浸泡在满是泥浆的池塘里，只露鼻孔呼吸。它学会滚一身泥巴，作为保护层。连长介绍说，新兵下连，第一道要过的是“蚊子关”。有人作过统计，一巴掌拍死56只蚊子，一只胶鞋上趴着100多只蚊子。那时战士在高温烈日下巡逻要穿绒衣绒裤，外罩迷彩服，巡逻回来，汗水浸透衣服，暴露在外的肌肤被蚊子咬的一块块红斑，奇痒难忍，甚至皮肤出现溃烂。连队有条叫“黑子”的土狗，是被蚊子咬死的。为了生存，军犬学会了打洞，把身子藏在洞里，伸出个脑袋。即使这样，军犬的眼眶、鼻子还是被咬烂了。后来，据说有好几条军犬被蚊子咬死。听老同志讲，当年军区首长来边防连视察，车子刚停下，一打开车门，蚊子潮水般涌入车内。人们流传着“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北湾的蚊子一把抓”的说法。蚊子成了戍边官兵的“天敌” 。他们身上，几乎每个人都留有被蚊子叮咬的累累疤痕。为掌握蚊子的分布密度，科研人员在连队的猪圈、马厩、草丛等地设多个观察点。课题组组长赵彤言和几位同事，都是女同志，她们暴露自己的手臂等肢体部位做试验，24小时观察体验蚊子对人体伤害程度。此举，也深深感动了边防官兵。这次课题组是带着设计方案来的，作进一步调查论证，听取意见。

第二次来北湾边防连，是2007年7月，正值蚊虫活跃高峰期。这次我们随同携带研制的单兵系列防蚊装备。由科研人员现场授课，对防蚊服、防蚊头罩的穿戴做示范。特别是对领口、袖口、踝关节与胶鞋的接口等环节，严密扎紧封死，不留缝隙，不暴露一丝皮肤。为加强防护，同时在防蚊服上喷驱蚊药。经过试验，达到百分之百的防护效果。后来，又在新疆军区其他边防连队扩试，并经过论证、鉴定、列装，困扰部队多年的难题终于得到解决。

从视频里看到军犬炎龙强健的体魄，使我想起第一次来边防连的那条军犬。这些服役的军犬，与士兵一样，遭受蚊子的严重伤害，我仍然记得那条军犬眉骨上被蚊子叮咬留下的疤痕。军犬是有灵性的生命，尤其是在边境线上巡逻的不可或缺的战斗员，是战斗力的组成部分。它与官兵心心相印，执行任务时形影不离，是与士兵患难与共的忠诚战友，理应受到同样的保护。可当时的指导思想，只是把确保边防官兵的健康摆在首位，还没顾得上考虑军犬如何一并纳入防护。为此，心里有种愧疚之感。令我欣喜的是，北湾边防连战蚊虫、履使命的事迹在网上发布后，有热心者也为军犬送来了定制的防蚊服。据说，炎龙退役后，接替的军犬名叫“维克”，相信“维克”与“炎龙”一样，得到了关爱呵护。

戍边官兵一茬接一茬，尽管环境恶劣、残酷，但从不影响忠诚戍边卫国、坚守边关的意志。同时，也不能忘却与他们朝夕相伴、相融相依、忠于职守、默默无言的战友——军犬！北湾边防连为炎龙举行退役告别仪式，让军犬享受人格化的尊重和关怀，这是人与自然、士兵与军犬和谐共生理念的深化，是军营生态文明的进步！